原创 2016-02-24 魏   忠 

2012年8月9日，在卡内基梅隆大学的HENIZ 管理学院， Rodrigo Belo进行他博士论文最后的答辩。这位葡萄牙籍博士生的博士论文题目是“高速网络对于基础教育学校和家庭的行为影响”。Rodrigo Belo跟踪了葡萄牙10年的中小学教育高速网络对于学习的影响，用5年时间完成了这篇论文。论文的结论是：校园网络对于学生总体来说有负面作用。在答辩前后，我与Rodrigo Belo进行了充分的讨论，Rodrigo Belo采用的评价指标是知识，也就是说，如果仅仅从知识的角度，网络工具本身，对于学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更容易让学生分心和产生其它的一些负面作用。 

如果老师一节课只讲10分钟，然后让大家讨论、提问、互动，这种MBA似的上课方式每个人都喜欢吗？虽然很多人都在赞美，可真的在自己面对这样的教学方式的时候还是不习惯、无所适从，甚至认为是在浪费时间而愤怒。文化观念、传统习惯的改变比大家想象的要更难。

在中国大规模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的时候，美国人也在反思。其原因很简单，美国人发现，仅就数学、物理、化学等基础学科来讲，美国已经落后了，因为传统的教学方式在传统的考核体系下明显更能够获得好成绩。

在中国，河北有一个著名的衡水某中学，湖北有一个著名的黄冈某中学，连续多年这两所中学培养的学生均大比例地进入中国的著名高校。这两所中学采用的教学方式，如果从现代教育来讲，没有丝毫可取之处。那是完全的封闭训练，也就是从信息角度完全隔离，不但不使用任何现代化的教育手段，还采用更加离谱的方式将学生与家庭、社会完全隔离，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与此类似的是，山东有一个著名的曲阜师范大学，从大学进入校园开始，考研的学生们就封闭起来准备4年后的研究生考试，结果是这个学校的研究生考试分数高得出奇。

与上述案例的巨大成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对案例中分数奇高的学生的跟踪研究，明显看出他们在后来的道路上发展得并不顺利，以至于曲阜师范大学的学生被很多研究生导师所拒绝。我的一个大学同学的女儿就在衡水某中学读书，却在2010年的某天自己结束了自己并不愉快的人生。

我与Rodrigo Belo讨论的是，如何评估教育？什么是教育？如果仅仅是从知识本身的获取去评价，那无疑目前中国的教育制度和教学方式是最好的；然而，大家都知道，从创新、能力和社会性来讲，根本不能这样说。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培养人，而培养人的终极目的是要能够适应和改变社会。从这个角度上来讲，网络社会首先要求学生能够在网络时代管理自己并善于学习，那么，评价指标就完全不一样了。

翻转的课堂

2007年春天，在美国科罗拉州的林地公园高中，学校的化学教师乔纳森·伯尔曼(Jon Bergmann)和亚伦·萨姆斯(Aaron Sams)开始使用屏幕捕捉软件录制powerpoint演示文稿的播放和讲解声音。他们把结合实时讲解和PPT演示的视频上传到网络，以此帮助课堂缺席的学生补课，而那时YouTube才刚刚开始。更具开创性的一步是，他们逐渐以学生在家看视频听讲解为基础，腾出课堂时间来为完成作业或做实验过程中有困难的学生提供帮助。不久，这些在线教学视频被更多的学生接受并广泛传播开了。由于很多学生在每天晚上6时至10时之间下载教学视频，以至于学校的视频服务器在这个时段经常崩溃。“翻转课堂已经改变了我们的教学实践。我们再也不会在学生面前，给他们一节课讲解30或60分钟。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回到传统的方式教学了。”与上面Rodrigo Belo的研究相比，翻转课堂改变了教育学的出发点，既然今后学生要面对信息社会和信息时代，那学校就应该因势利导进行这种改革。信息社会的教育不仅仅是利用现代的信息工具而已，更重要的是在信息环境中教会学生的生存和学习方式。

翻转课堂的师生关系也发生翻转，原来教师的教学方式向着教练和导演方向转换，对教师的要求更高，需要的教与学知识和技能要更加丰富才行。

翻转课堂采用的英文单词是The Flipped Classroom，与我们在讨论教育革命的系列词汇RE-词根略有不同。其实我们还可以把翻转课堂称为revised classroom,一样是RE 的词根。我们反思教育，可以采用一系列带有RE词根的词汇：回顾、反思、重建、重启、翻转、再设计、再工程、重组、革命等等，这场信息技术带来的教育变革，用翻转可能更加合适。

翻转观念

乔兴是匹兹堡一所高中的华人第二代移民，她的爸爸妈妈均是博士，与一般的华人一样，乔兴的爸爸妈妈也非常重视子女的教育，妈妈在乔兴生下来后，就没有再工作，致力于培养女儿。女儿学习当然很优秀，这点乔兴的爸爸妈妈吸取了中国教育的优点。然而在未来道路选择上，刚刚上高中的乔兴和他的爸爸妈妈却融合了更多美国教育的价值取向。从小学毕业开始，乔兴就表现出体育和表演天赋，乔兴的妈妈因势利导，在滑冰、舞蹈和表演方面花了更多的时间。暑假期间，乔兴的妈妈一直陪着女儿在洛杉矶居住，在那里，乔兴得到了很多星探的关注，乔兴充分利用那个暑假，为自己喜欢的演艺事业做好铺垫。在乔兴家不远的WEXFORD城，我注意到，整条街有很多兴趣班：舞蹈、音乐、美术等等，比例要远远高于中国，美国的高中生业余训练时间一点也不比中国孩子少，不同的是，多数都是艺术类型的。作为一个美国长大的孩子，更加看重的是自己的特长爱好而不是学习成绩和名校，乔兴的哥哥凯文就是一个例子。凯文获得了排名靠前的一个学校的offer,这个时候，排名远远靠后的OHIO 州立大学生物专业也给他offer,凯文选择了OHIO 州立大学，原因是生物专业他喜欢，另外这个学校给他奖学金，就不需要爸爸妈妈的钱了。

在中国，这种翻转的看法也逐渐得到扩展。丽丽是上海外国语大学附属中学的初中毕业生，已经获得了学校高中的直升资格，但是她却选择了一所美国国际学校，因为她和父母都认为，在今后的三年中她更需要的是了解不同文化，而不是应试。杉杉是上海浦东建平中学初中毕业生，这个暑假并没有像其他被重点高中录取的新生一样去补习课程，而是选择了父母给她安排的为演艺明星服务的实习生工作，因为这是她喜爱的，父母也支持她。

观念的翻转来自于教育的多元化和资源的不断丰富，以前独木桥式的社会选项和经营教育的选拔机制，使得教育成为一个非常功利化的事情。而随着教育的普及，引导和发挥个性的潜能越来越成为共识，所谓知识成绩的评估对于社会只具有部分功能和作用，社会并不需要那么多数学家和物理学家，而每个人都希望有成功的人生。

翻转年龄

ASHLEY 是一个仅仅3岁的小女孩，在匹兹堡北部的VINCENTIAN 幼儿园读书，这会儿，她正和一帮小朋友在一起戏水，所不同的是，她的幼儿园老师，交叉用俄语、法语、波兰语和英语四种语言教他们游戏。这个具有硕士文凭的老师与很多老师一样，得到教育基金会的支持，在幼儿园建立儿童发展研究中心，并不是简单地看管孩子。“我进行的不是语言教育，而是熟悉外语和不惧怕外语教育和跨文化教育，这个，要从小开始。”

很多人认为许多学习的技能是到了一定程度具有一定基础才能够完成的事情，而在反思者看来，或许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陶师傅的经历也许能够验证这种说法。在匹兹堡，有很多硕士、博士创业，但是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创业者逐渐将客户锁定华人群体，于是有了华人硕士和博士的会计师、律师。陶师傅没有这些人的那些光环，他是一个修车师傅，从上海来美国２０年了，然而，他却具有其他来美国的华人不具备的一个优势：他不存在文化障碍，他的客户大多数都是美国人，当很多高素质华人群体都在试图挤进美国主流圈子的时候，陶师傅不存在这个问题，他和美国的修车师傅一样，没有什么主流圈子问题，在匹兹堡北部，他的修车铺是很大的。正如中国很多博士和访问学者群体学习十多年英语还不能表达自如那样，语言和文化的学习更重要的是容纳的态度。而在全球化的今天，语言本身的技能并没有那么重要，容纳文化和语言的胆量确实是比较重要的，从幼儿园开始的国际化和跨文化，也许给孩子留下来的最重要的不是知识和技能，而是开放的心态。

翻转的学校和城市

在美国北部水牛城的尼亚瓜拉大瀑布一侧，游览者除了可以游览大瀑布之外，还可以参观水族馆，观看海狮表演。让人记忆深刻的是，水族馆的外面，有一个海豹的池子，里面８只左右年龄从几岁到４０岁的海豹，几乎都是残疾的。海豹池旁边的标牌上，详细地描述了这些海豹被解救的经过以及在这个池子里生活几十年的过程，我和孩子非常惊讶，由此受到的震撼甚至大于参观大瀑布。

“如果儿童教育仅局限于学校和家庭，如果儿童们对于现代城市缺少广泛的理解，觉得它神秘莫测、难以接近，那么，他们就无法弄明白作为成年人的真正含义，当然，也无法通过动手做而去模仿他们了。”以上文字来自著名建筑大师亚历山大的《建筑模式语言》，这本书同样对于教育学影响巨大。“如果儿童不能去探索他们周围的整个成人世界，他们就不会成长为名符其实的成年人。儿童们需要了解成人世界。成年人把他们的社会精神气质和生活方式通过行动而不是口口声声的说教潜移默化地传给他们。儿童通过动手做和模仿而学习知识。《建筑模式语言》同样认为，市场是最好的学校。从这个观点上看，社会是最好的学校，而社会环境如何营造一个适合教育的指示系统尤为关键。城市中的建筑、环境、盲道不仅仅是服务于城市的功能定位，城市的行为规范、环保、绿化和环境也不仅仅是服务于人本身，如果恰当地与教育结合起来，就能够形成一个良性的社会教育系统。这种社会教育系统的示范作用成本效益甚至远远高于教育本身。在大学更多地承担和体现出实用主义和社会性的同时，社会正在翻转成为一所更大和更有效的教育机构。翻转的城市使得学校更像一个社会，社会更像一所大学。

无论是翻转的课堂、翻转的观念、翻转的年龄还是翻转的城市和社会，教育的本质在社会、城市和教育之间达成空前的一致：教育改变行为。这种改变的来源在于社会更加集中的资源、更加解放的时间、更加游刃有余的科技和更加集中的信息技术。正如《美国教育改革三十年》一书中所述，美国建国以来对教育的不断重视造就了美国，而美国人又不断地将教育提升到整个经济社会生活前所未有的高度，成为国家竞争力的灵丹妙药。美国是如此，世界范围内这个共识也正在形成。然而，如何重视教育呢？是像乔纳森·伯尔曼那样建立翻转的课堂？是像乔兴妈妈那样博士全职１５年培养孩子？是像尼亚瓜拉瀑布那样建立无处不在的建筑模式语言？还是像VINCENTIAN 幼儿园那样使用硕士培养孩子的跨文化？抑或像目前中国所做的那样，按照“头悬梁锥刺骨”经典的方式培养全世界仍然需要的物理、化学、数学应试人才？翻转的角度，确实有助于我们得到答案。■

（原载《教师博览》原创版2015年6月）